衣索比亞跑步王朝的成功關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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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索比亞跑者的優異成績常被媒體歸功於該國的高海拔地理位置與跑者渴望脫離貧苦生活的動機。但其實他們完善的跑者培訓制度與深植民間的跑步文化也扮演了舉足輕重的角色。

本文來源:Runivore

凌晨3:15。

我翻來覆去小睡了 4 個小時,穿上跑衣跑鞋,踏出家門。天色仍然漆黑,吐氣時還有霧氣,我的跑友 Fasil 正在用戶外水龍頭洗臉,他的工作是興建中的大樓的晚班看守員,今晚並沒有排班,就在另一位跑友 Hailye 的家過夜。他用驚訝的眼神看著我,因爲他沒想到我真的會起床加入他們的早訓。

「Ante faren avdellum, Jegenna neh(你不再是老外了,你是英雄)」他對我說 。

我們三人不發一語,慢慢跑到山下的教堂暖身,然後 Hailye 用手在胸前畫了個十字架後就轉身往山上進發。來回跑了七八趟後,我發現如果注視地面、不看山頂,每一趟會感覺短一些。練了一小時後,Hailye 停下來說,「Buka(夠了)」。 我們緩和跑回家後,他提醒我,「洗個冷水澡,然後補眠,保證你一定睡得很香。」

結果我真的睡超好。

那次的訓練是我加入了Addis Ababa 地區跑步俱樂部後約6個月,Fasil 也是在那時候開始叫我 habesha,這俚語有團結與衣索比亞榮耀的含意。他開玩笑說,如果我回到英國參加比賽的話,剛開跑時可以跟身邊的跑者說, 「Ciao fareni (老外,掰掰) 」然後海放他們。「Ciao fareni」也成為我們練跑時的口頭禪。

為甚麼道道地地的衣索比亞跑者都會在凌晨時分跑山坡來回?

衣索比亞(肯亞也是)跑者的成功秘訣經常被運動科學家解讀成是基因與地理優勢的因素,也有媒體報導是因為當地生活極度貧苦,激發人們期望透過成為運動員得到更好得出路。我在衣索比亞的期間,許多跑界的朋友都跟我解釋,真正貧窮的人根本無法成為好的跑者,因為他們沒有多餘的時間好好休息與執行正確飲食。我們在 Addis Ababa 的理髮師也曾經接受過長跑訓練,他說「衣索比亞的問題是沒錢,如果大家的生活可以稍微寬裕些,大家都會想跑步。」

Photo Credit: www.theguardian.com

我們經常坐兩小時的巴士只是為了去最適合的地點執行課表。

與我一起生活和訓練的跑者並不相信「天賦」,他們相信 「適應」。他們認為每位跑者只要有足夠的時間與合適的性格及意向,都能「適應」以及學習跟上其他跑者的步伐。他們花相當多的時間計劃每次的訓練,尋求最完美的環境與練跑夥伴,期望讓訓練效果最大化。他們很認真地評估到底該去那個地點:Entoto 山區的空氣會不會「太重」;還是去 Sendafa 草原可跑性高的環境;或者是到較涼爽的森林裡;或是下降 800m 到炎熱的 Akaki。我們經常坐兩小時的巴士只是為了去最適合的地點執行課表。

如果地理環境是他們成功的關鍵,那我可以確定他們絕對不是自然而然地、被動地,從中獲得益處;而是積極、有創意地尋求最佳的地理訓練優勢。

跟訓練環境與地點相關的討論可以花上好幾個小時。某個週六我 5:45 一早起床,就見到一位叫 Teklemariam 的跑者在使用我們的戶外水龍頭。他居住的小鎮 Legetafo 距離我們的訓練營約 20km。我揉著還沒完全張開的眼睛問他那麼早來這幹嘛?「爲了這個山坡,這是 Tirunesh 的山坡」,他回答。

奧運 5000m 與 10000m 雙料金牌得主 Tirunesh Dibaba 以前經常來跑這座山。

許多訓練地點有一種難以形容的重要性,原因是某些知名跑者選擇在哪裏跑步。例如, Entoto 就跟天王級跑者 Haile Gebrselassie 畫上等號,因為聽說他以前每天早上 5:30 都會在那邊練習;有些地點很受歡迎是因為那邊的空氣「品質」。森林裡有一區被大家稱為 Boston (波士頓),因為哪裏的溫度比其餘的森林低,而每年波士頓馬拉松舉行時通常天氣都相當冷。我們常練習輕鬆跑的森林區域被稱為 Arat Shi (4000),當地跑者說是因為海拔有 4000m , 但是其實以我估算大概只有 2500m。

衣索比亞跑者願意下苦工

Hailye 會選擇在天還沒亮就跑山坡間歇的原因是他覺得自己的訓練課表變得太「舒適」了。他想讓自己重新感受還沒進跑團前,沒有那麼多設施、每月只有六英鎊過活的艱辛。那時他沒有資源坐車去不同地方訓練,所以必需在半夜起床,才能在無車的街道空間鍛鍊。凌晨 3 點的課表是喚起以往生活的記憶,讓自己不要太舒服,不要浪費得來不易的機會。

有一次,他得了傷寒症,但仍然堅持要到森林裡練跑,當時溫度攝氏 25 度,但他穿上兩層運動跑衣,想多流些汗。在我們前往森林的路上,我擔心地說:「你確定這是個好主意嗎?」

他說,「跑步永遠比睡覺好,C 羅生病會休息、Gareth Bale(加雷斯·貝爾)生病也會休息,老外跑者都愛休息,但是 Habesha 就是繼續努力鍛鍊。」

那天他需要停下來好幾次,雙手扶著額頭,感到頭暈,雖然我多次請他趕快回家休息,他還是堅持繼續跑下去,「我必須奮鬥、我必須面對困難」。在他們的文化,生病時繼續練跑(有時還會吊兩顆大蒜在鼻孔處)能讓他們變得更強大,這跟現代醫學的看法相反。他們相信毫無怨言地奮鬥、無懼艱苦,是打造頂級體能的一部份。

運動科學中提及 Marginal Gain(微小的進步),是 Team Sky Cycling 職業自行車隊常提及的一派論點,車手會將自己習慣睡的床墊帶去比賽,確保睡眠品質,車隊也提供專業的飲食服務給車手們幫助修復。在很多不起眼的部份琢磨,許許多多微小的優勢加總後就能得到更好的成績。衣索比亞跑者同樣注重休息與修復,他們在執行訓練課表後,都盡量不會有過多的走動,也一定會在早訓後補眠。

Fasil 經常帶領我們往森林裡練跑,路線往往相當陡峭,必需靠著雙手抓樹根才能往上,也會穿越滿佈荊棘的草叢,我們手腳都會被刮傷,有時還會專門挑有鬣狗出沒的路線,遇到牠們時我們就撿起石頭丟過去。他挑選這些路線的原因是尋求反映出成為頂尖跑者過程的起起伏伏。

「在森林裡本來就有高低起伏,不一定能找到舒服的路段,你會突然遇到山坡,鍛鍊也是一樣。不會第一次嘗試就輕易上手,成功都要經歷許多高潮和低潮」, 他說。

Fasil 擁抱風險,因為他了解成為世界級的跑者本來就是低機率的挑戰。雖然他們對訓練的策略與哲學都有詳盡的計畫,但同時也接受成敗,瞭解最後成功與否其實自己是無法完全掌控的。很多衣索比亞跑者都是宗主教教徒,他們相信即使他們的訓練課表設計到盡善盡美,這也無法完全影響神為他們設定的計畫。有一次,一位我認識的跑者在沒跑好比賽後被問到為什麼當天表現失常,我本以為他會生氣或難過,結果他聳了聳肩說,「神的計畫並沒規劃讓我贏得比賽,如果拿到獎金,我可能就去買台新車,搞不好就這樣出了車禍,神永遠都爲我們著想。」

自己練只能練健康

Photo Credit: www.theguardian.com

衣索比亞跑者們常跟我說,一個人自己練,是不可能有顯著的進步。 「自己練只能練健康,要蛻變就必需跟其他人學習」 ,我常被提醒。大部份的跑者剛開始都在偏鄉的跑步營練習,之後才會加入城市的俱樂部與經紀單位。在他們的文化裡一個人跑跟一個人吃飯同樣都不被接受。訓練時,他們都會排一直線,以整齊的步頻、步伐跟著前一位隊友的腳步。他們連 GPS 手錶也是整隊一起共用,大家互相交換手錶都是很正常的習慣。最好的練習就是公平地、團結地分享各自的正面能量,每個人都盡己所能爲團隊付出。

衣索比亞的長跑成就

上述所提及都標榜了他們的用功、創意與計畫執行。如果想加入俱樂部,跑者必需經歷資格賽選拔。有一位跑友跟我說他跑資格賽時,是一場在田徑場的 3000 米測試,同時有 80 個人一起起跑,而當天俱樂部只會錄取前三名,如果他跑第四的話,就明年再見。每次從較小的俱樂部想要晉升更高層次的俱樂部都必須要經歷類似的選拔,最後能來到Addis 訓練是因爲他在幾年前的Amhara的競標賽站上了頒獎台。

衣索比亞 的系統性選拔與淘汰非常有制度,很先進。如果我們英國也有同樣的系統培養與支持數百位跑者全職地用心訓練,同時提供正面競爭力的環境,我想英國應該也能成為長跑強國,而且到時候英國的長跑協會也不會希望這樣的成功案例被認為只是因為國家的氣候優勢或是貧困生活所造成。如果把衣索比亞長跑帝國的建立簡單歸功於海拔優勢和社會現象,就是把他們的成就歸功於跑者無法控制的事情,這樣真的不是公平、客觀的見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