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越一人徒步太平洋屋脊的艱難與孤獨 ─ 雪兒.史翠德(Cheryl Stray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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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雪兒.史翠德Cheryl Strayed

 

26歲那一年,她的人生跌至谷底,在一無所有的時候,決定一個人徒步行走「太平洋屋脊」。

她沒有當背包客的經驗,也不是一個會跑至荒山野嶺健行的女生,面對徒步期間肉體上的種種苦楚,包括因負重過重導致背部、肩部、臀部出血,腳上起滿水泡時說:「我徹底臣服自己的人生,接納令我措手不及的事,包括母親過逝的事情,對我來說相當沉重。」過程中,她經常想起母親,甚至是負面的回憶,然而,她也必須經歷這一切抵達悲傷的彼岸後,也才能有繼續向前的動力。

歐普拉:「這趟徒步之行教了妳什麼?」

雪兒.史翠德:「『接受』。我必須接受時數的事實、哩數的事實、夏天的事實、人生的事實……一遍又一遍。我發現一旦接受所有的難題,其他所有的事就會跟著退讓幾分。每踏出一步,就會引領我踏出下一步,下一個真相也跟著自己揭開。我們全都會受苦、我們全都會心碎、我們全都會有難題,它們是人生的一部分。光是體會到這項事實,對我就意義深遠。」

人需要的不是「逃避的出口」,而是「面對的入口」。

*   *   *   *   *   *

 

我孑然一身,打著赤腳。我二十六歲,是個孤兒,是「活生生的流浪者」——這是數週前,我跟一個陌生人說我的名字,告訴他我與這個世界有多麼疏離,他對我所下的評語。六歲,生父就從我的生命裡缺席;二十二歲,母親過世。隨著她的死亡,繼父就從我曾經視如親父,漸漸變成一個偶然間認識的人。我的兩個手足因悲痛漸行漸遠,為了維繫這個家,我所付出的努力也全都付諸流水,最後,連我也放棄了,像他們一樣,轉身離去。

在朝著懸崖丟下靴子之前,有好幾年時間,我也越過底線,將自己擲入失控脫序的深谷中。我曾憤怒地到處遊蕩、徘徊、自怨自艾,從明尼蘇達到紐約,再到俄勒岡,橫跨整個美國西部——直到最後,一九九五年夏天,我赤著腳,發現:我以為自己在這個世界上毫無羈絆,事實上深陷其中,注定與它命運交纏。

這是一個我一直知道它在那裡,卻從未造訪過的世界。一個當我悲傷、困惑;在恐懼與希望中會蹣跚前往的世界。一個能讓我成為女人,而且是那種我知道我可以轉變的女人;同時也能讓我變回小女孩的世界,一個量起來有兩英尺寬、兩千六百六十三英里長的世界。

這個世界有個名字──「太平洋屋脊步道」(Pacific Crest Trail, PC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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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下了決定:就沿著這條線走。至少,在這一百天,我會用盡全力,看我能夠走到哪裡。那是我這輩子最低潮而又迷惘的日子——我和丈夫分居,獨自住在明尼亞波里斯一間公寓套房裡,當女服務生。每天,我都覺得自己陷在深井底部,無助地向上望著。但就在那座井裡,我計畫當一個荒野獨行登山客。

為什麼不呢?反正,我已經歷那麼多了。我曾是體貼忠誠的妻子,也曾是蕩婦。我曾是備受寵愛的女兒,現在卻孤獨地度過假期。我曾是充滿野心的高成就精英分子、一個滿懷抱負的作家,現在卻不斷地從這個毫無意義的工作跳到另一個毫無意義的工作,還沉淪在毒品裡,與一大堆男人上床。我是賓夕法尼亞州(Pennsylvania)煤礦礦工的孫女,轉行當銷售員的鋼鐵工人的女兒。雙親仳離後,我與兄弟姊妹跟著母親搬進一棟住滿拖著油瓶的單親媽媽的公寓裡。少女時期,我曾以回歸自然型態,住在明尼蘇達州北部的森林裡;我的屋子沒有室內馬桶、沒有電、沒有自來水。儘管如此,我依然成為高中啦啦隊員,還贏得返校節女王(homecoming queen)后冠。然後,進入大學,變成校園裡的左翼激進女性主義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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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當一個獨自在荒野中徒步橫跨一千一百英里的女人?這可不像我的風格。但在我的人生裡,反正已經沒有什麼可以失去的東西了。

赤腳站在加州那座山頭,我回想著當時做出這個可以說是毫無理智的決定:為了拯救自己而打算獨自在太平洋屋脊步道長途跋涉——那感覺已經是好久、好久以前的事了,幾乎像是另一輩子的事。當時我相信,過去經歷的一切,都是為這趟旅程所作的準備,但事實上,那些經驗不曾、也做不到這一點。在太平洋屋脊步道上所度過的每一天,我只能為隔天作好準備。有時,甚至連前一天的經驗也無法讓我作好準備,去面對接下來發生的事。

比如說,我的登山靴滾落懸崖,一去不復返。

對於登山靴的退場,我只感到幾分遺憾。這雙靴子,已經穿了六個星期了。它們帶著我在沙漠和雪地跋涉前進,經過樹林、灌木、草地和各種不同形狀、大小、顏色的花朵,上山、下山,穿越田野、沼澤,以及我甚至不知道該如何定義的一片片土地——我只能說:我曾造訪這裡、我曾途經這裡、我曾成功地穿越這裡。一路走來,幫著我辦到這一切的這雙靴子,卻也讓我的腳起了水泡、磨出傷痕;讓我的腳趾甲變黑,甚至有四個腳指頭的趾甲就這樣脫落了,讓我感到一陣陣痛楚。就在我失去那雙靴子時,我與它的緣分已了,不再彼此需要了——儘管,我是真的愛它。那雙靴子已不僅僅是無生命的物件,它成了我的延伸,如同那個夏天我所背負的其他東西一樣:我的登山背包、帳棚、睡袋、濾水器、超輕型爐子,以及用來代替槍枝的橘色小口哨。這些是我真正熟悉、擁有、並且確知我可以倚賴的東西;我是靠著它們,才能完成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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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向登山靴落下的地方,那片高聳樹頂隨著輕輕吹拂的暖風微微擺動。它們可以收留我的靴子,我心想。我凝視著這片遼闊荒野一路延展到遠方。如此壯闊景色,是我選擇在此歇腳的主要原因。那是七月中旬,接近傍晚的時刻,不管從哪一個方向來看,我距離文明世界都非常、非常遠,要到達那個能夠讓我領出補給裝備箱的郵局,也還有好幾天的路程。我可能會碰到其他也在這條步道上徒步旅行的人,但機率微乎其微。我常常走了很多天,一個人也沒遇見過。無論如何,有沒有人作伴其實一點都不重要,這是我得獨自面對的課題。

我低頭看著傷痕累累的赤足,以及那少數還剩下的腳趾甲。我的腳看起來非常蒼白,一直到腳踝上方幾吋那一條不同膚色的交界線,剛好位在我平時穿的羊毛襪上緣。在那上方,我的小腿多毛、肌肉飽滿、被陽光曬得金黃,布滿泥土灰塵和繁如星斗的淤青與刮傷。我從莫哈維沙漠(Mojave Desert)出發,在到達俄勒岡與華盛頓邊界,伸手碰觸到橫跨哥倫比亞河(Columbia River)的那座橋之前,絕不放棄。那座橋有個宏偉霸氣的名字,叫做「眾神之橋」(The Bridge of the Gods)。

我眺望北方,朝著那座橋所在的方向看去,它浮現在我的腦海,像是一座為我指路的燈塔。回頭望向南方,那是我曾走過的地方,教育了我、磨練了我的荒野大地。我考慮著所有的可行選項。我很清楚,只有一個選擇。

永遠只有一個選擇。
繼續走下去。

 

(本文節錄《那時候,我只剩下勇敢:一千一百哩太平洋屋脊步道尋回的人生》序曲,整理林嘉芬)
(圖片節錄影片《那時候,我只剩下勇敢:一千一百哩太平洋屋脊步道尋回的人生》)

 

作者簡介

雪兒.史翠德Cheryl Strayed

小說家和散文家,她的第一本小說《火炬》(Torch)在二○○六年出版,並進入大湖圖書獎(Great Lakes Book Award)的決賽,而且由俄瑞岡州居民評選為西北太平洋地區作家年度十大圖書之一。她的文章曾刊登在《紐約時報》、《華盛頓郵報》等,散文作品也兩次被 選入美國最佳散文集。她畢業於美國明尼蘇達大學,擁有雪城大學小說寫作碩士。她是婦女文學藝術組織薇達(VIDA)的創始成員,並擔任其董事會。她目前與 丈夫和兩個孩子居住在俄勒岡州波特蘭市。

 

譯者簡介

賈可笛

二○一○年畢業於台大心理系。曾任研究助理、醫美公司文案、專利翻譯等。現為自由譯者。台灣與英國都是我的故鄉,文字、旅遊、美食是我的陽光空氣水。我愛文字;閱讀、寫作和翻譯型塑了我的樣貌,是我的熱情與我的歸宿。

 

出版:臉譜出版

書名:那時候,我只剩下勇敢:一千一百哩太平洋屋脊步道尋回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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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錄

序曲

第一部 人在萬物中
1 找到落腳處
2 我和我分手
3 駝著背前進

第二部 走在群山裡
4 太平洋屋脊步道
5 長角牛襲擊
6 兩個方向都有牛
7 林中唯一的女孩

第三部 幾里內的光
8 鴉科學信或不信
9 滯留原地的探險
10 再會,光之嶺

第四部 放自己自由
11 我不是我
12 如此遙遠
13 積樹成林
14 荒野之歌

第五部 如雨下之箱
15 雨聲箱
16 馬札馬火山
17 拔腿狂奔
18 步道女王
19 共語之夢

 

什麼是勇敢?

「坦然面對心碎是一種勇敢;接受一無所有是一種勇敢;在絕望中堅持到底是一種勇敢;決定原諒自己是一種勇敢……而真正巨大的勇敢是──正對著恐懼,瞪視它。在太平洋屋脊步道上,我別無選擇,這是一趟喚醒自己的旅程,一旦放棄,也等於放棄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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