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8/4
am 1:00. 體育館外頭傳來一陣陣的騷動,我走出去探個究竟,門口站了不少人,原來是外面下起傾盆大雨,每位選手都眉頭深皺,我也是,走回去繼續躺著閉眼休息,此時多愁無益。
am 2:00.全體育館的人都醒了,用過補給團隊為我準備的義大利麵和黑咖啡,我和Fedi一起牽車去轉換區(T1)交車,雨勢變小了,地上到處都是積水,大會工作人員已經在會場忙碌,小鎮頓時熱絡不絕。
am 3:45. 我的補給員宇庭幫我將防寒衣穿上,並在我臉上塗氧化鋅(防寒霜),我身上的肌肉不自主地抖動,但我並不感覺冷,也不會緊張,越臨近比賽的時刻,我的腦袋就越冷靜,這一刻我期待了四年!打從我2014第一次看到Norseman,我就發誓這輩子一定要完成這場極限鐵人,有些鐵人是為了kona而生,那我就是為了Norseman而生!我的肌肉顫抖越來越激烈,我想這就是「武者震」吧!
am4:00. 我回頭向我的好友們致意:「讓我們把黑衫拿回來吧!」
我喜歡把自己逼到沒有退路,就像1932年傳奇球星貝比魯斯(Babe ruth)對著中外野指出「全壘打宣言」。我是來取黑衫的!一點也不客氣!
在船上的氣氛是非常凝結難以呼吸的,每位選手都各自選好位置,大部分都倚靠牆邊閉眼休息,也有人做瑜伽、熱身、伸展,我席地而坐,就地瞑想,此刻沒有雜念,我已經準備好了。
am4:45船門上方被一座山給慢慢吞噬,頓時光線昏暗,不多久,船門向上抬起,船鳴起笛聲,是時候了!選手裡有人開始鼓譟、怒吼、或像西部牛仔狂野的呼叫,我站在人群中,我前面的選手表演後空翻跳水,一對夫妻彼此擁抱親吻後各自躍入,輪到我跳下去時,跳水衝擊蛙鏡導致脫離,我舉起右手抓住漂浮的蛙鏡,趕緊戴好後移動到出發線上。
「真是好起頭啊!」我心想,這是我人生中第一次在水中出發的三鐵賽,也是我第一場國外賽事,平常都沒有特別練習踩水,我載浮載沉偷學旁邊的選手,總算能夠讓頭一直保持在水面上,學到一招而竊竊自喜。
am5:00 大會鳴槍,今天的水溫不像前兩天那麼低,心想可能是穿上防寒衣和塗防寒霜的關係,開賽沒多久,250位選手已經區分出三個集團,主集團就像一群海豚奔飛,我在中間的集團,與四個選手另外排組一列陣型,哈丹格峽灣是匯集山頂融雪的冰水與北海的海水,全長179公里,是挪威第二長的峽灣,在游泳時會微妙地感受到一段冰水一段冷水交替層疊,大會在岸邊燃起大火炬,供選手定位用,我在81分鐘後上岸,總排第168,台灣的水溫即使游完3.8km還是可以立刻跑起來直奔T1,但是從冰川上岸後我一直無法平衡,跌跌撞撞,必須由補給員宇廷拉著跑,抵達T1時由補給員協助換上單車裝備。
出T1,第186名,當時我並不知道我自己的排名,騎上單車時我穩穩地熱身做轉換,今年的單車賽道和往年不一樣,6k處我們被志工導向老路(old road)的經典舊隧道,那段路於2013年後因為崩塌路況不佳而封路,我這次根本人品大爆發!才能夠在道地的Norseman經典賽道盡情爬坡,這段老路路況不好,坑坑疤疤,和雨後的北大武很相似,正開心的和選手一起爬坡時,我發現單車後輪越來越拖,我沒下車看,頻頻低頭瞧:該死!居然爆胎了!?
單車才騎12k而已就爆胎!?距離大會規定的起始補給站還有13k,管不了那麼多了,拿起手機打給補給員思穎。
「幫我準備後輪!爆胎了!我再5k就到你們那邊」
「欸欸欸!他爆胎了!」電話那頭一陣騷動
換上81高框後,對我爬坡確實會比較吃力,不過我當時看著路邊的選手一位一位超越我,心裡很不好受,這不好受的心情轉變成憤怒
「可惡我要把你們全都追回來!」
此刻總排掉到198…….
Norseman賽道設計是在跑步32.5k的檢查點(cut-off)會分兩條路線,前160名可向右直奔海拔1883m的殭屍山並取得完賽衣黑衫,160名之後都必須左轉下山繞湖跑,完賽後取白衫。
所以我才會這麼在意排名,第198名,我得要追過38個人,保險名額最好追過48人,維持在150名,我心裡盤算著,我看著距離我最近的前一名選手小的像芝麻,管不了那麼多了!追!
今年的歐洲異常高溫,根據過去幾年的參考溫度落在2-7度,這一屆我騎車從清晨的7度一直升到15度,還好賽前我採用洋蔥式穿法,我一件一件地將衣服脫掉。爬坡段是我的強項,我在賽前被教練調整到頗擅長爬坡,所以我都是在爬坡時展開攻勢追上前方的選手,到了Geilo 100km處,我追到168名,還有18個人要超越,我的目的就是追到150名並死守,這18個選手也清楚知道自己的排名,大家都想搶黑衫,下坡時大家也是猛踩加速,此時我的車子出了些狀況,我的龍頭開始異常震動,後水壺架螺絲鬆脫,後輪胎紋磨平,只要壓到泥土就會滑動,有幾段路的側風很大,我把身體重心都壓在龍頭空力把阻止它震動,我連下車檢查的時間都沒有,只能賭了!我不停的對自己的愛車春嬌說:「拜託!撐住!」
140km處 Imingfjell,這段是連續15km的陡坡加緩坡,是單車最辛苦得一段路,我此刻排名是165…
「這是最後拉近名次的機會了,一但過了這段爬坡,就是一路下坡到T2」
我決定在這段發出攻勢,毫不保留,我笑稱自己是「台灣小鋼炮」,要在這段撈過15個人,我不是頭殼壞掉就是瘋了!但我就是覺得我做得到!毫無疑問!我在這場賽事學到了很多,我抱著遠大的夢想來到挪威,我已經做出「全壘打宣言」,在這說長不長說短不短的152km裏,我要締造一個奇蹟!這位曾經在2013年癱瘓臥病在床的東亞病夫,現在要把前面的15位強悍的歐美選手,一位一位的狙擊,幾近無情的獵殺,我要使出卍解(宅男才懂的絕招)!
「我們台灣人其實都很強壯,只是不夠強悍!強悍不是魯莽,而是對自己負起責任。」
我忽然對Norseman這場賽事有了自己的解讀:維京人在歷史角色中扮演著強悍、勇猛、善戰。這場比賽殘忍的設定兩種不同路線,就是要讓具備維京人剽悍風格的鐵人取得黑衫,這靈光一閃,好似脫胎換骨,堅忍不拔,我要讓世界看著台灣國旗飄揚在殭屍山山頂。
在這段6-8%的陡坡許多選手已經開始出現疲累感,很明顯的,被我超越的選手已經無法再像之前那樣與我纏鬥,我不累,狀況越來越好,照著自己的節奏踩踏,每一位在我前面的選手都是我的獵物,我變得嗜血,每超越一位就變得更有信心。
End Imingfjell,補給車內保鴻對我大喊:「153名!153名!守住!守住!拿黑衫!」
我當下只對著他們點點頭,但在護目鏡的後面,我早已淚流滿面。
「奇蹟真的發生了!只要不放棄…絕不輕言放棄。」
還不能高興太早!我現在的任務就是死守這個名次,並穩穩地繼續抓前面的選手,接下來的路段都是下坡,我只要繼續衝!應該還可以追過停下補給的選手。
152-157km處,是大會特別囑咐的危險路段,路上有許多小碎石,下坡2個連續髮夾彎,再加上剛下過雨,沖刷了許多泥土在馬路上,我撞了一個坑洞後飛機把變成斜下35度,我的光頭胎後輪和震動的龍頭讓我不得不脫卡準備跳車,因為髮夾彎的盡頭就是高達600米的懸崖,連護欄都沒有!一煞車就後輪左右飄移,一放就瞬間加速到時速48公里,我也無計可施,只能祈禱春嬌(我的愛車呼名)再給我一個奇蹟,甩到對向車道後…我也忘了那段是怎麼過的,只知道過了那兩個髮夾彎後我在那大吼大叫…..
進T2,總排第151名,轉跑出去時兩腿的感覺還不差,心想可以好好守住這名次,前方有些選手已經在走路了,我可以慢慢地追上他們,3k處補給車和大夥們已經在路邊準備好,大姐舉起國旗為我加油,兩位補給員快速為我換上新的能量飲,攝影師保鴻已經架好腳架,就是這種默契,我們勢在必得!10k,排名146,我還沒看到殭屍山。
16km,我的左後腳跟開始抽筋,很快地連大腿也開始抽筋,跑跑停停,後方一位選手慢慢逼近,我頻頻回頭看他,我不想被他追過,他看出我的焦慮,我亂了陣腳,他跑到我身邊,對著我說:
‘Don’t worry, you can handle it.you can do it well’
他就像爸爸一樣,沈穩地對我說這段話,我忽然不焦慮了,我決定要跟跑在他後方,他的補給團隊就是他的妻子和女兒,他總是很溫和地對妻子說他需要什麼補給,我跟著他跑了5公里多,來到21km,我的背肌開始抽筋,咀嚼肌也開始抽筋,只好放掉跟跑停下來步兵。大夥兒看出來我爆掉了,抽筋就讓他抽吧!繼續向前快走,撐到26km處,就開始爬陡坡路段了,基本上到那裡名次變動不會太大了。
殭屍山就在我眼前,天空好藍,每前進一步,都是在成就夢想,身體所承受的痛楚早就拋諸腦後,跑起來….別管抽筋了!
26km,Zombie Hill base,總排150名,大會補給站提供香蕉等食物,每個香蕉皮上志工都細心地畫上各國國旗,我拿到了畫有台灣國旗的香蕉,通過26.5km,志工組成的樂團陪同選手敲鑼打鼓,選手都在這段陡坡走路聊天,但其實各懷鬼胎,頻頻回頭算人頭看名次,概念就像在玩123木頭人,當他們轉過頭去我們就偷偷小跑一段,他們一回頭我們在走路,而我們也是這樣子警戒後方的選手。
越靠近32.5km的cut off,大家的小動作越來越多,氣氛也越來越凝重,31.5km,我開了第一槍,豁出去跑了!我一跑!全部人的人都跑起來了,畫面就像我後方有大群喪屍追趕,我只能閉著眼睛管他身體哪裡痛哪裡抽筋,反正拿下登頂資格再說了,後方一堆英文或挪威文髒話,我也回他們中文髒話,就這樣衝到32.5km cut off ,撕下146名的倒數紙張,獲得通往殭屍山山頂的資格,我激動得和工作人員與補給團隊互相擁抱…..大聲喊出:「我可以拿下黑衫了!」
殭屍山的攻頂過程就像是一場輕鬆愉快的健行,我們已經篤定可以拿到黑衫了,我也終於可以好好的欣賞挪威的美景,一路上就像嘉年華會,大家都會為我們喝采、恭喜、擊掌……
一直都不是很正經的補給團隊,上山後變本加厲
八個月,我無法去計算我付出了多少,為了夢想,我們都曾經痛苦過,但目標就在那,那些痛苦都只是過程
『我不是在承受痛苦,我是在等待痛苦過去,所捎來的甜美』
有多少日子,我在訓練台上看著挪威鐵人的影片,想像自己的雙腳親自踏上那台階,高舉國旗…
2018.8.4
一位平凡的上班族,在Norseman極限鐵人終點線上,發揮了台灣人吃苦耐勞的精神,舉起了無法被國際抹滅的台灣國旗,成為首位在挪威超級鐵人賽攻頂的台灣人!
圖文來源 : 劉浪漢 黑衫之路(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