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五年與一九九六年,再度挑戰明尼蘇達船夫小徑超馬賽
做你畏懼的事。──蕭伯納(愛爾蘭劇作家)
讓我決心變成素食主義者的關鍵,是那位在麥當勞遇見的女生。她正排隊等待加滿健怡可樂,而我在取餐。
莉亞留著一頭金髮,笑容滿面。她好像擁有幾百萬雙勃肯鞋,因此米勒山莊購物中心有些人叫她「勃肯鞋女孩」。她是明尼蘇達州立大學杜魯斯分校的學生,在一家服飾店打工,總是騎著自行車趴趴走。她是吃素的(因此她在麥當勞裡出現,實在有些突兀)。我們的理念相仿,一拍即合。
受到莉亞和嬉皮丹的影響,加上嬉皮丹送我的書(例如美國作家溫德爾.貝瑞的《美國的不安》,書中提及農業的沒落等同於文化的衰敗,人類漸漸不在乎食物的來源,後來,甚至也不再思考商店裡購買的雞肉從何而來),我便步步走向素食之路。
我的漢堡裡開始出現哈瓦蒂起司和新鮮菠菜,不再是煙燻乾硬香腸。早餐的餐盤上,香腸蛋比司吉變少了。偶爾會做個燕麥肉桂棒來吃,也會用奶奶的微波爐煮些糙米和綠花椰菜(我搬到自己的公寓後,母親便把這台微波爐送我)。奶奶以前教過我怎麼煮糙米。
越是人跡罕至的地方,我越要闖。
我是個運動員,也是個朝氣蓬勃、自覺無人能敵的小夥子。我才升上大三,剛接觸到像嬉皮丹這類環保意識較強的人,可是我還是必須每週至少四次吞下兩個麥香雞堡、大薯,有時還點大麥克來吃。我認為自己需要蛋白質,而且我吃這些垃圾食物應該不會影響到任何人吧。我深愛烤肉、香腸、牛排、臘腸、豬肋排,各種肉類來者不拒。我是個烤肉達人,常用一個超大的烤肉架烤肉。這個烤肉架就放在我和同學戴蒙.福爾摩斯共享的公寓裡,是從車庫拍賣會買來的。另外,我對以蔬食為主的清淡飲食還是不太能接受。
不過,我並沒有忽視素食帶來的好處。比賽之前我會吃糙米補充能量。燕麥肉桂棒是人間美味。在畢克滑雪營嘗到的沙拉與蔬菜提升我的耐力。嬉皮丹也一直灌輸我環保意識,要我多喝小麥草汁,多吃蔬果,這些很有營養的。我這個認真(又節儉)的好學生,甚至嘗試自己種小麥草。
我告訴自己要繼續研讀蔬食相關文獻,同時也繼續吃肉,晚上常和戴蒙待在後廊,腳翹在欄杆上,烤著牛排、漢堡、臘腸,兩人嗑掉一罐紳士牌起司球、一盒麥芽牛奶球。
我也經常外出打打獵、捕捕魚,我相信蛋白質對我的身體有幫助,我認為攝取動物的肉是補充蛋白質的最快途徑。我可不希望在我第二次挑戰船夫小徑超馬賽時,現場才發現蛋白質攝取量不足。
其實,當年的我完全不用擔心蛋白質攝取不夠。十九到三十歲的美國人平均一天吃下九十一公克的蛋白質,比人體需要量高出幾乎一倍(成年男性一天建議攝取五十六公克,成年女性為四十六公克)。我那時並不知道蛋白質過量不僅對腎臟造成負擔(即使是處在最佳狀態的長跑選手,也得好好照顧腎臟,以確保水分的消耗、保持與排泄皆良好),而且會吸取骨骼中的鈣質,造成骨質流失。那時我不相信平常人(更何況是超馬選手)能從蔬食裡攝取足夠的蛋白質。反正,我覺得從蔬菜裡找蛋白質,實在不太可能。
因此,我偶爾會吃香腸蛋比司吉、漢堡。我骨子裡還是個明尼蘇達州刻苦樸實的農民,是個獵人、漁夫,流著我父親的血脈。每當莉亞帶著有機蘋果、有機牛奶出現的時候,我會偷瞄一下價格,然後失聲驚叫:「這麼貴妳買得下啊?裡面是有黃金嗎?」
我和莉亞時常約會。我在一家名叫奧斯汀.傑若的跑步用品店兼起第二份工作。這家店名取自兩位優秀的在地跑者,一個叫比爾.奧斯汀,另一個單名傑若(他正式改名,去除了姓氏。歌手瑪丹娜也是這樣)。我成天忙著打工賺錢、和莉亞約會、讀書,每天還至少要跑步二小時。真的好忙喔。
我已經不再像過去一樣,經常回去看媽媽與弟弟妹妹了。如果要回去,我也不想跟父親碰到面。我常打電話給母親,她說達斯提有時候會打電話給她,她很喜歡和達斯提講話,只是她說的話好像他都聽不懂。多發性硬化症影響了母親的聲帶,讓她發聲困難。
一九九五年春天母親告訴我,她要搬進療養院了,她覺得這樣對誰都好。
我對父親本來就有很深的埋怨,但母親跟我說這消息時,我終於爆發了。他怎麼可以這樣對待母親?進療養院!她才四十四歲!如果我沒離開家,這種事會發生嗎?我拋出的這個人生大哉問,同樣無解。
母親認為這樣最好,要我別擔心,努力念書就好,一切都會變好的。
所以我更加全神貫注,全力念書、練跑。達斯提注意到了,他說這個大地都快被我踩裂了。我在山坡上衝刺,在小徑裡疾馳,越是人跡罕至的地方,我越要闖。
我踏在達斯提帶我認識的狩獵小徑上,踩著水花橫渡溪水。我不畏大雨風雪,不理豔陽。如今,是我跑在前頭,達斯提跑在後頭。他總是說著同樣的話:「呆瓜傑,跑吧,讓痛苦跑走,讓痛苦跑走吧!」
我沒讓痛苦跑走,反而緊抓著痛苦不放。第二度參加船夫小徑賽事的時候,我把痛苦轉變成自己的動力,我讓痛苦變成激勵。全程五十英里,我耳邊傳來的都是那些讓我痛苦的隻字片語。你可以做得更好。你可以做得更多。你做就對了!我的身體遠離那些痛苦的源頭,現實中我卻逼迫自己正面迎戰痛苦。我腦海中浮現母親癱瘓羸弱的身軀;我想起我的人生,那些荒謬可笑、微不足道的憂慮;我意識到自己跑了多少里路,花了多少精神和精力求進步。那些大大小小的疑問,我根本不需要提起,答案就是我經歷的人生。為什麼要問呢?
我跨出起跑線──這次獨自一人,沒有達斯提。我吞噬這座跑道,跑得比以前更認真、更專注。最後,再次拿到第二名。
我應該可以跑得更快。可是我已經沒辦法跑得更用力了。問題出在哪裡?
飲食,就是生與死的關鍵。食物造就了我們。
某位臥病在床的老先生提供了一部分的答案給我。他剛做完物理治療,緩慢爬回病榻上,踏出的每一步都讓他痛苦萬分。我可以體會他的氣餒與惱怒。此時我是聖斯考拉斯蒂卡學院的大四生,同時展開在物理治療學院的第一年課程。我正在威斯康辛州亞士蘭市的一家醫院實習。我本來該協助這位老先生改善他的狀況,但我和他都知道,我失敗了。
他爬回病床,眼睛盯著已經放了一陣子的午餐盤:乾硬的牛肉排、冷冷的棕色馬鈴薯、五顏六色的罐頭豆子。他的表情告訴我,他好像正看著一盤石頭。他沒說話,但給我一種他正在怒吼的感覺。頓時,我找到了部分的解答。
我聽過嬉皮丹的說教,我想到奶奶曾經讓我吃過剛從園子裡拔出的新鮮紅蘿蔔。我也知道只要戒掉肉食與糖分,會對我的身體有好處。不過當我目睹一位衰弱的先生瞧著他的午餐,他臉上流露出的那種憎惡與漠然,讓我想起其他事。
母親住的那家療養院,提供的食物充滿了澱粉與糖;老先生在我實習的醫院,吃了過量的肉食,蔬菜攝取不足。身為運動員,我極注重身體健康;身為物理治療師,我則有義務要幫助病人照顧身體,但我卻漠視他們的飲食內容。健康的飲食,確實讓我跑步更飛快,身體更強健。而我身邊的病人,吃的都是很糟糕的澱粉類食物。這難道是巧合?如果均衡飲食能讓人腳步更健壯,那麼,飲食不當就會讓人生病嗎?
上述問題的解答,都是「對」。飲食與健康息息相關。我知道美國有百分之十的人罹患糖尿病,而第二型糖尿病過去好發於成人身上,如今兒童罹病的比例劇增。糖尿病會引發腎衰竭和失明危險,嚴重者必須截肢,也會增加成人中風與心血管疾病的機率。美國最常見的三種疾病殺手:心血管疾病、癌症、中風,都與典型的西方飲食有關,包括肉類食品、精緻醣類、加工食品。
另一部分解答,要到隔年春天才得到。我在新墨西哥州阿布奎基市開始第二期實習工作,有天在超市裡採買食物(大概是要買牛排),排隊結帳的時候隨手拿起一本雜誌。雜誌裡有篇安德魯.威爾醫生的文章,介紹他的書《自癒力:痊癒之鑰在自己》。他強調人類身體有與生俱來的自癒力,能自動調節,只要飲食均衡,留意不要吃進毒素,就能自我保健。我後來買了這本書,一字不漏、反覆再三地精讀。
閱讀這本書、目睹那老先生的午餐,這兩件事並沒有使我立刻覺醒。不過,確實讓我對蔬食有更進一步的認識,瞭解它的益處與重要性。後來回想,就是這個春天讓我下決心一生研究食物,並且開啟我對健康飲食與最佳生活品質的追求。
戒除加工食品和精緻醣類並不困難,我從小就吃慣母親的手工麵包和父親捕來的魚獲。可是肉類和乳製品卻是另一回事。我也不想過量吃肉,畢竟那會對腎臟造成負擔,使鈣質流失,增加罹患攝護腺癌、中風或心血管疾病的風險;另外,這些食物或多或少都殘留化學物質和荷爾蒙,我們的食物供應鍊、畜牧場是造成環境污染的元兇。我現在是跑者,不再是和達斯提跑著玩的門外漢,我知道得讓自己補充更多能量。
我必須找出攝取足夠蛋白質的方式,要讓飲食與運動結為一體。
餐餐都有素食蛋白質,如豆類和穀類(這些是素食圈最近才普遍公認的素食蛋白質來源),可能太麻煩,實際準備也不容易。但我知道人體會將從飲食中攝取的胺基酸儲存下來,不必坐下來費心計算每餐的營養含量。只要我攝取多種有機食品以及適量的卡路里,就能有足夠的完全蛋白質。就連保守派的美國營養學會都嚴正發表聲明:「經過適當規畫的素食餐飲,無論是蛋奶素或全素,皆有助健康,它們能提供所需營養,能預防或治療某些疾病。均衡的素食,對不同年齡的人皆很適合,無論是懷孕期、哺乳期、嬰幼兒時期、青少年時期或是成年時期,運動員也可嘗試。」
最後一句聽在一個接近全素的超馬選手來說,簡直是天籟之音。
隔年夏天,我第三次參加船夫小徑賽,終於奪下冠軍。這是飲食控制的成果,多吃蔬果,少吃肉食,而我並沒有跑得更用力。我的想法是對的,我已經盡了全力,但我學會更重要的事:我可以跑得更有效率,吃得更好,活得更輕鬆快樂。其他人停下腳步的時候,我會超越他們;我雙腿的肌肉和心肺功能都處於絕佳狀態。現在我已經不是單純的跑者,而是長跑選手,是注重飲食的超馬好手。我終於找到秘方了。但能因此獲得幾次勝利?我設下目標,決定找出答案。
文章來源:遠流出版《跑得過一切》,史考特‧傑瑞克 (Scott Jurek)
圖片來源:Runner’s World、Happy Healthy Long Life、Competitor、Voyageur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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