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收到一位資安界大老貼文的標注:「白走了嗎?李忠憲你白跑了。」他這篇臉書文章認為,有氧運動對減肥沒有幫助。在我開始跑步的第一年,收到了很多朋友傳來的類似訊息,這類文章都認為跑馬拉松對健康沒有幫助,甚至有害健康。父母也非常擔心我,他們總會質疑:「為什麼工作這麼累,還要這樣跑步?」
第一年,我跑步加走路,總共超過六千公里。看起來似乎非常可怕,但是如果除以天數,每天大約平均跑一萬步、走一萬步,共計兩萬步,這並不是件很困難的事情,主要在於「每天平均」的恆毅力。
幸虧有一個成大醫院的大老醫生朋友,他是國家隊的運動醫生,鼓勵我要繼續跑下去:「不要聽那些自己沒跑過馬拉松的醫生的理論。」我也去找過輔大醫院運動科學的醫生學長,做過運動心電圖,他也覺得我可以繼續跑下去。學弟師父也提醒我,跑得太多也無法快速進步,必須要減量才行。但我真的捨不得減量。
跑步或許比不跑步健康,或許沒有;跑步可能可以減肥,可能不行。我其實不常量體重,不那麼在乎跑步是否能減肥。但是我真的因為跑步,明顯瘦了不少;也因為跑步的緣故,精神比以前好很多,身體比以前健康。更重要的是,跑步的時候,讓我有存在的感覺。能感覺便能思考,能思考便能想像,能想像便能創造,能創造便能存在;生活就是選擇的累加。
每一次參加馬拉松,都會有人問我:「怎麼走得那麼快?」跑柏林馬拉松的時候,有個德國女生用走的,都比我用跑的快。她遇到我好幾次,問我要不要乾脆用走的就好,但我還是堅持要跑。也有不少跑步的朋友說,我走路好快,可見我跑步的姿勢的確引人注意。曾有一位跑友在我前後緊跟著,跟我說了兩、三次:「用走的還在我前面!」後來他稍微加速把我拋開。面對這種狀況,我心中都有無數的疑問:我明明是用跑的,還努力地跑,為什麼別人看起來像走的?
有個馬拉松高手的臉友說:「在一大堆步幅佷大、跑步頻率很快的選手中,你的步幅很小、頻率又很慢,別人看起來就像是用走的一樣。」明明跑步的定義是兩腳同時離地,我的兩腳都有同時離地呀,只是速度比較慢而已。跑了二十年的大學同學說:「你有耐力肌,可以跑很遠的距離;但是沒有伸縮肌,因此跑不快。」學弟師父說:「一直都在讀書、考試、坐著不動,已經累積了好幾十年的脂肪,哪有那麼快能將它全部換成肌肉?」
最近,我有兩個跑友成績破四:一個是醫生,另外一個是跑紐約馬拉松的長榮慢跑社社長,真的恭喜他們!我跟他們相較還真是天差地遠。但這不就是我的跑步哲學?因為跑不快,所以不能求快,改用拉長距離來要求自己。我研究了一下,得知自己這種跑步的方式,叫做「超慢跑」。最慢的時候,可以一小時跑五公里。不需要耗費太多體力,對於運動員的體能條件也沒有任何要求。跑完之後,幾乎不需要任何時間恢復,立即可以正常作息,不會影響工作或生活。
想一想也對,我自己不就是從一小時六公里的速度開始跑起?在柏林馬拉松慶功宴的時候,跟一群破三好手一起吃飯。他們問我成績之後,就說:「這不是用走的嗎?」沒錯,這種速度的確就像用走的,但不是走路,而是「超慢跑」。而我的超慢跑,已經可以跑八分速了,算起來可以算是超慢跑界的高手了。那麼,就這樣一直超慢跑下去吧!
跑步看見人生的春秋
在我的跑步生涯中,記憶最深刻的兩場馬拉松路跑賽,當然是 2018 年的柏林和紐約馬拉松。直到現在的年紀才開始跑步,因此格外珍惜。一年就完成了世界六大馬拉松的其中兩場,真是一種想要趕進度的心態。幸虧當時毅然決然地報了名,否則,在瘟疫蔓延的時期,連出國旅行都成問題,更別提馬拉松了,幾乎是一場接著一場被取消,想跑都沒得跑。人生想做什麼,應該要趕緊把握時間,否則一定會後悔。
記得在前往紐約馬的飛機上,遇到一個參賽的體育老師。一開始,他很熱絡地問:「一年跑兩場,不是三年就完成了六大馬?」後來知道我柏林馬拉松的成績之後,改問:「還沒有訓練好,就出來跑,會不會浪費錢?」他們那一群組隊參賽的朋友中,很多人都是已經練了二、三十年後的好手,才出國比賽。
言下之意,我這樣的成績,列在完賽的名單上,恐怕是讓自己丟臉,還是回家加強訓練,變得比較厲害之後再來跑。問題是,我不知道自己好好訓練,最後的成績能否得到他們的認同,而且我真的有那麼多時間可以訓練嗎?更何況跑馬拉松的每一個人,不管多少時間完賽,甚至沒有完賽,都是自己心目中的英雄。即使在別人的眼裡像狗熊,需要在意嗎?
2019 年,最難忘的兩場馬拉松,分別是五月十八號的故宮南院馬拉松和九月三號的石門水庫馬拉松。故宮南院那一場,我從下午四點起跑,跑到晚上十點多。跑完之後,分不清楚東西南北,也找不到自己停車的地方。直到接近十一點,才找到自己的車子。開車到家已經是凌晨一、兩點了。而石門水庫那一場,從早上六點多,一直跑到接近下午兩點,一共跑了七個小時十六分鐘。跑這兩場馬拉松時,天氣都非常炎熱,所以花費很長的時間才完賽。尤其是石門水庫馬拉松,我還創下自己跑得最久的紀錄。
在台灣跑馬拉松的朋友,一般都會避開五月到九月的賽事。五月,是春天即將結束的時候;九月,是秋天即將開始的時候。而介於這兩個月之間的天氣,實在酷熱到令人跑不動,當然我也跟別人有同樣的感覺。 2020 年的許多賽事,紛紛都取消了,不管五月或九月,想跑只能自己跑。對於去年那兩場馬拉松的回憶,真是刻骨銘心。不管是佩服或諷刺,有些朋友說:「這麼熱還去跑全馬,實在太強了。」跑步就是一種人生的縮影,如果連五月或九月都覺得炎熱而不跑,當六月到八月夏季來臨時,是否更不能跑了?那麼下雨天,到底要跑,還是乾脆直接放棄?
我一直非常感謝,在成長過程中,自己是一個「沒有傘」的孩子。即使是在下雨天,也只能拚命地跑。如果環境惡劣就放棄,等到時間消逝了,很多事情都會覺得後悔。千萬不要找藉口,對自己太寬容。一開始或許會埋怨自己沒有傘,等到事過境遷後,往往會感謝老天爺當初沒有給我們傘撐。而其間所經歷的過程,人生所得到的深刻體驗,將是有傘的人,終其一生所無法體會的。
春天的結束,人生之春,又更加遙遠;秋天的開始,人生之秋,又更加接近。每次,春天即將結束的時候,要開心地回憶人生的春天;每次,秋天即將開始的時候,也要快樂地期待人生的秋天。想到人生春天的日漸遙遠,人生秋天的日漸接近,不禁讓我像折磨自己般地努力跑著,珍惜每一個可以跑步的機會。
我真的做到了,也拿到柏林馬拉松的獎牌了!
2018 年九月十六日參賽柏林馬拉松時,大約是我開始跑步後的十個月左右。我從一公里、五公里、十公里、半馬,到全馬,平均每天跑七公里、每週跑五十公里,總共跑了兩千六百五十八公里。 2018 年,報名柏林馬拉松的抽籤人數超過十萬人,真正參加跑步的有四萬四千三百八十九位,在規定時間內跑完的人有四萬零七百七十五位,我的完賽名次在兩萬七千五百六十五名,看起來相當令人滿意。
在柏林馬的路上,我看到不少七、八十歲的人還在跑,跑得真的很慢很慢。主辦單位給這些老人家特別優惠,當天很早就開始讓他們跑。當電視螢幕上轉播世界冠軍的起跑時,其實更早之前已經有很多老人家開始跑了。這是一場充滿人文關懷的體育賽事,為了方便讓跑七、八或九個小時的老弱殘障,可以順利在規定的時間內回到終點,特別給予他們這項優先跑的優惠。在柏林市區奔跑,沿途看到這些老人為賽事努力拚搏的樣子,比奪得世界冠軍或創下世界紀錄,都更能讓人感動。
人就是一種奇怪的社會動物,凡事都要比,凡事都要精進,或許這是人類進步的原動力。跑步會令人上癮,跑步時很想得到好成績,但是想是一回事,著迷是一回事,入魔是一回事,能不能接受失敗挫折又是另外一回事。
跑柏林馬時,我原本以為一定跑不進規定的時間內,但是對此並沒有太多沮喪的感覺,是否達標真的沒有那麼重要,重要的是因為我來跑了,已經和以往的人生不一樣了。拿到獎牌之後,我沒有排隊去把名字刻在獎牌上;完賽的第二天,我也沒有去買《柏林日報》,那份報紙上面公布了所有柏林馬拉松跑者的姓名。人生的經驗其實只能留在自己身上,其他都是假的,他人終究是他人,棄賽者永遠不會瞭解在柏林跑完馬拉松的人生體驗。
常常聽人家說,馬拉松的比賽是從三十公里後才開始,在這次的柏林馬,對於這段話我深深有所體會。前三十公里我表現得確實不錯,但是最後十二公里有可能會造成我空手而返,因為我體力耗盡、多次抽筋。有一個漂亮的德國女生,跟我在一起跑跑走走了好幾公里。她打算在剩下十多公里的地方一路走到終點,當時從出發開始大約經過了四個小時。雖說完賽時間規定是六小時,她卻說在六個半小時內到達都能領獎牌。既然看我跑得這麼痛苦,倒不如就跟她這樣一路走到終點。但我拒絕和她一起用走的,在勉強跑走了一段時間之後,用冰水沖大腿和小腿降溫,繼續努力地往前跑,最後以五五五的成績到達布蘭登堡門的終點。
馬拉松場上有很多感人的故事,仔細觀察會有很多感觸。在柏林馬拉松的三十七公里左右,我遇到穿著一件黃色運動上衣、來自瑞典的太太,看她的樣子很像是初馬,最後五公里真的快撐不下去了,垂頭喪氣、彷彿再也無法繼續往終點前進。雖然我和她差不多,但疲憊的我依然好奇地看著周圍的人事物。此時她的先生突然跑到她的身邊,這個跑者從終點線折返,因為身上還配戴著剛拿到的獎牌,不顧自身的疲憊,趕快跑回到太太的身邊,當太太發現先生回來陪她跑最後的路程,整個人都活了起來,兩個人就這樣並肩地加快速度衝向終點,因為這對夫妻感人的氣氛,我在雙腳大腿沖完冰水之後也不再抽筋,就緊跟在他們後面共同衝向布蘭登堡門,最後我們三個人幾乎同時到達終點。
2018 年的柏林馬拉松還有一個傳奇,就是馬拉松王者基普柯吉在這場比賽創下了馬拉松的世界紀錄,他最終以兩個小時一分三十九秒的成績,打破了 2014 年由奇梅托在柏林馬賽事創下的兩個小時兩分五十七秒世界紀錄。我常常驕傲地跟朋友說:我可是曾經和馬拉松世界紀錄的保持人,在柏林馬拉松的跑道上同台較勁過。
跑完柏林馬之後的慶功宴,我剛好和一群破三的跑者坐在一起。馬拉松跑三個小時和六個小時的世界當然不一樣,坐在一群菁英跑者裡,談論起跑步真是非常吃鱉。在他們面前我就像個幼兒園學生,與他們的表現相較之下,根本是微不足道,甚至有點可笑,他們笑著說:跑六小時根本是用走的。講到跑步我真的不行,但我會點菜,菜單上的德文以前都曾學過。人各有其專長,每個人的人生都有他的美妙之處,我覺得這種事情無從比較,更沒有所謂的競賽。他人終究是他人,活在他人地獄當中是最可憐的,因此他們的嘲弄完全沒有影響到我柏林馬拉松完賽的快樂心情。
生命雖無法延長長度,但可以增加廣度。人生的馬拉松,或許跟跑步的馬拉松一樣,真正精采的地方,應該是在三十公里以後,也就是下半場過了一些以後。至於前面跑得如何,並不是能否順利拿到獎牌的關鍵。然而,在人生上半場的人,如果想要成為菁英跑者的話,不只是領到獎牌而已,那麼前面三十公里也需要好好地跑。
我真的做到了!我在柏林不只拿到柏林工大的博士學位,還有柏林馬拉松的獎牌!
文章來源:隱性反骨:持續思辨、否定自我的教授,帶你逆想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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