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山就在那裡 尋覓超脫情感的喬治馬洛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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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治.雷.馬洛里 George Leigh Mallory,一八八六〜一九二四。英國登山家,最為人知的事蹟是他三度組織遠征隊挑戰地球最高峰──聖母峰,而於一九二四年第三次挑戰時與隊友安德魯.艾爾文(Andrew Irvine)在登頂過程中失蹤,屍體直至一九九九年才被發現,至今無人能確定他們是否登頂。若他們有成功登頂,將是人類史上首度登上聖母峰。在接受採訪問到為何要冒著生命危險挑戰聖母峰時,他回答:「因為山就在那裡。」廣為傳頌至今。描述他事蹟的著作相當多,但他親筆留下的文字卻十分罕見,一九一四年刊登於《登山者俱樂部期刊》(The Climbers’ Club Journal)的這篇文章即為其一。

照片來源:thetim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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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大略傾向把登山家分成兩類:一種把登山看得比較高;另外一種則是將登山視若等閒。想想自己對於兩者皆所知不多,不免有些沮喪,而我也並不認為第二種人如我想像中的傻。也許強分並不現實,兩者多半只是態度上的區別而已。就算論及態度,第一種登山家也不是蠻不講理。登山,在他們眼裡,比尋常的休閒活動更具意義,也比其他人喜好的各種運動競賽意味深長。如果不讓他們爬山,他們可能會覺得是一種退化,美德淪喪。把登山看得較高的人,往往把登山跟探訪貧民區、統計調查研究與其他文化活動相提並論,視作一種更摩登、更全面的義舉。提到自己深愛的活動,他們頗為自負,甚至不遜於在一群松雞獵人間的小國王那般的趾高氣揚。其他戶外運動怎麼比得上登山?他們有一種難以測量的優越感,只是原因不明─他們也不曾解釋。

我自己就是自負的那型,可以算是挺典型的例子,因為我湊巧也是運動員。但我無意暗示我的嗜好也遵循上面這個前提。你犯不著腋下挾把槍,無須志得意滿,跨下駿馬,也可以是一個運動員。我是運動員,純粹只是因為別人說我是。我沒有辦法說服他們說我不是,反正抱怨也沒有用。一旦我謙卑的接受命運,安於這樣的生活,遇到機會,我會很驕傲的向外界展示自己配得上這個頭銜。運動家從事運動,理所當然,但總得解釋自己何德何能,為什麼能坐擁運動美名。遠征阿爾卑斯高山吻合運動本質,甚至算得上是一種極具侵略性的運動,其理甚明;但我從來沒有想到用阿爾卑斯山的登山成績,來證明我的「運動員」頭銜當之無愧。其他跟我一樣自負的登山家也不做此想。我們將登山放在一般休閒之上,自認而且膽敢高舉旗幟,公開宣告:我們的活動具有特殊的價值。

照片來源:elitedail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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儘管大眾並沒有什麼反應,鮮少評論,但這卻是一個平凡的叛亂,嚴重偏離了對與錯的傳統標準。一旦我們成功樹立登山價值,勢必會擾動社會整體秩序,惹惱相當大的一批人。他們總是一口咬定用刀吃蛋才夠開化,鄙視用湯匙吃蛋的勞苦百姓。

但是,跟其他人一樣,叛亂犯也有規矩要守。社會至少應該給他們申辯的機會……

像我這樣的把登山看得比較重的人,有很多話想解釋,不吐不快,不妨就從現在開始吧。登山惡名昭彰,惹來許多人質疑:何苦輕擲性命?追求什麼目的?如果只是純然逞強取樂,享受身體運動的快樂、體驗競爭的刺激,怎麼值呢?登山家不過就是一群蠢蛋、亡命之徒,跟獵人同一水平,卻遠遠不及他們的理性。替登山辯護的唯一方法,就是抬高它的地位,脫離體能上的刺激,強調登山者能體會更超脫的情感,有益心靈。只是反對者會持續質疑這種論調。他們也可能會說,想要有益心靈,何不去度個假?利用難得的時間,到海邊休息兩週,活絡筋骨,增進健康,返回工作崗位之後,心靈也可能大受裨益,例如,煥然一新的他會變得更加善良。登山的價值真的比去海邊度假還要高嗎?登山家老是閃爍其辭,你們所謂更超脫的情感指的是什麼呢?就算登山真有你們說的那種價值,難道沒有比較安全的方法獲得嗎?登山家有從一次又一次的攀登經驗裡,不斷思考這些問題,找到答案嗎?還是他們沉浸在古早以前就瀰漫在登山界的傲慢中,自認擁有神奇的魔力,刀槍不入?

經常跟反對者討論這些爭議,或許更能相互啟發,對彼此都有好處。但在現實生活中,我幾乎找不到任何人願意嚴肅深究有關登山的諸般課題。我猜,他們一定覺得跟我糾纏,只是白費唇舌。同時,我也得坦承:要是真有這麼個人一本正經的跟我辯論,我的衝勁一定會把他嚇到退避三舍。我會隱隱約約的批評文明的虛矯,用最華麗的詞藻描繪山岳的優美情境,盡情傾吐;反正也無人懂得,索性做個無懼揭露胸中自有丘壑的人──一字一句訴說大自然創造群山峻嶺的暴亂狂放。

於是,我改為主張山色景致能為我的美感經驗帶來效用。但,就算我誠懇表達真實情感,其實也沒有解釋什麼。美的暢快感受跟我們的表現密不可分,但這不是解釋,甚至也未替登山找到理由。任何人在一時之間都斷難想像,這樣肆意妄為的行動,目的只是欣賞美景?高山鐵路不就可以滿足這樣的需求?不同車站都能展現風情各異的山色、機械運作的痕跡被巧妙的掩藏起來,行程組織得井然有序,登山家體會到的莊嚴美感,有意冒險的旅客只要買張票就成了。在較短的時間裡,就能實現同樣的目標,而且大家還可以想到一個無可比擬的好處──高山愛好者可以將他們的經歷帶給更多群眾,讓各有偏好的不同階層,都能夠輕鬆分享。偏偏登山家最憎惡的就是把機械跟白雪覆蓋的高山串連在一起的想法。對他們來說,這簡直就是冒犯。他們之所以會有這麼強烈的反應,是他們根本不想用這麼粗糙的美感探索,充作捍衛登山的主要理由。

文章來源:攀登的奧義:從馬洛里、尼采到齊美爾的歐洲山岳思想選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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