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易思婷(小PO)
圖/David E. Anderson
母親山是逃跑的妻子變化成的一座山,她離開了年邁的丈夫,卻也沒有奔跑到年輕的情人處,而是在中途倒下了。她在無邊的荒漠中躺下了,旅人看見這座山可以指出哪裡是她美麗的雙峰、飄散的頭髮、平坦的小腹、挺直的腳板。原本以為她是孤伶伶的,沒想到居然有個公園管理人帶著他的一家人在這裡守護了二、三十年?我們想爬的岩壁是她面向北面的腳底,沒想著要褻瀆她的雙峰,也沒有想踐踏她的頭顱,真的不可能嗎?
車輪在沙地上滾動的聲音很單調,慢慢地向母親山駛近,卻在我們只能遙見岩壁顯著特徵的距離處,轉而向母親的雙峰處駛去。很快地車子停在一口井旁,時近黃昏晦暗的陽光下,有個摳摟的中年人,他就是翻譯口中的公園管理人,直起身來、抬起眼來,和咱們的翻譯快速地交換對話。井旁還站著一個提著取水皮袋的青年人,來回汲著水幫著我們把所有的容器都灌滿。這口水井估計是這兒方圓不知道多少距離內唯一的水源,距離水井不遠處則有個蒙古包,蒙古包外散落著管理人的妻小。
抵達母親山,停車拜謁公園管理人
母親山的營區
翻譯雙眉一揚:「他說今兒個太晚了,明天早上會到營地收取門票、講解規範、並且解說步道。」所謂的營地只是在一個水泥小房子旁的一片空地,空地數公尺外還有用矮樁圍起來的所謂「廁所」,其實只是糞便的露天集中處。小房子前頭豎著個簡單牌子,背後用英文寫著保護區的規範,前頭則是個簡單地圖。規範上沒有一字提到不能攀岩,簡單地圖就是翻譯宣稱管理員規定我們三人可以活動的範圍,是條估計不到一公里的環狀步道。我皺了皺眉,也只有先把帳篷搭起來再來討論行止,沒想到數隻有我半個小指節大小的猛烈黑蚊攻我不備咬了我好幾個大包,我雙手飛舞唉聲連連,「什麼時候沙漠地方居然有蚊子?」
在公園管理人的蒙古包附近的水井打水
灌滿所有可以裝水的容器
當晚我們緊急開了小組會議。
「我不信任她。」
「告誡我們只能在營區附近的步道上活動?這裡這麼大,還不讓我們走動,太不合理了。」
「營區附近的岩質是不太好,但是連一眼都沒有看到目標岩壁就放棄,也太說不過去了。」
「我覺得又是典型的『出事了誰負責任』的問題,我們應該跟他們說,攀登者責任自負,出事了我們不會要他們負責任的,這本來就不是他們的責任。」
「我不認為幾年前出事的所謂『攀登者』是來攀登的,我們應該告訴他們攀登是怎麼一回事,並且解釋傳統攀登就是希望不會對原始環境造成傷害。」
「可是她是唯一一個通英文的人,她如果隱瞞資訊或是說謊,我們也不知道。」
我們最後還是決定採取理性溝通的方式,爭取攀登。
天一亮,我們先跟翻譯表達我們的立場,她又連連說了幾個「不可能」。接著公園管理人來了,收了門票錢,翻譯和他嘰嚕咕嚕地講了一堆話,後來面有得色地跟我們又說了幾個「不可能」。我們說「誰說不可能,這邊的規範是誰定的呢?」翻譯畫蛇添足地說:「如果知道你們要攀登,應該之前先去某某地申請。」我們抓住這點說:「所以是可以攀登的囉?」他們一時語塞。
隔天前來探視並且講解規範的公園管理人
這時候公園管理人露了一手緩兵之計,說:「那好吧,讓我回去家裡和上級聯繫請示。」在這個沒有手機訊號的地方,難道他真的有衛星電話?管理人騎著他的摩托車走了,我們在烈日下枯坐著。
良久良久司機突然說,「如果你們願意花錢,也不是不可以攀登。」這是建議我們賄賂公園管理人嗎?可惜我們一行三個人,沒有人諳於此道,就算我們有這手段,不諳蒙古語還真的使不出來,我們總不可能將初識又不太信任的翻譯當作心腹吧,這還不是個錢坑?再說我哪有揮金如土的本事?
管理員姍姍來遲,翻譯畫著粗黑眼線的雙眼瞪著我們仨,劈哩啪啦地又連說了幾個「IMPOSSIBLE」。其實這場談判的結果早就註定了,唯一能通蒙語英語的就是那位翻譯,而她根本就不是和我們一邊的,這不就是「人為刀殂、我為魚肉」嗎?
翻譯講述著公園內的規定
只是他們有緩兵之計,我們也有哀兵之計,動之以情地說是千里迢迢地來這麼一遭,好歹也讓我們去母親腳下徘徊,訴訴我們的孺慕之情吧。公園管理人終於勉為其難地點頭了。吉普車往雙腳開去的路上,我卻辨不清心底究竟是希望這片岩壁值得爬還是不值得爬了?
在烈日下,公園管理人和司機神情凝重,司機背後則是環狀步道的示意圖
作者介紹/易思婷
土生土長的台灣女孩。在台灣,朋友大多叫她小Po,在美國,小名婷婷倒是被叫得比較響。從競爭激烈的台灣教育體系,到美國博士班的歷練,二十多年的學校生涯,一點都沒有馴服、反倒是磨亮了她的冒險本質。她有夢想,築夢踏實,「這一輩子,我要活得有聲有色。」她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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