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類極限‧世界貢嘎 ── 環貢嘎山國際 越野賽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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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00起跑,大會安排選手們03:30在飯店巷口,統一搭車到30分鐘車程外的老榆林村,沿著川藏公路往 貢嘎山 一路蜿蜒而上,大多數的選手靠坐著閉目養神,反而秦皇島的張勇精神奕奕的四處與人閒聊,想必這個時間正是他平日開始跑步的作息,清晨四點初抵達老榆林村,起跑集合區外50公尺用了兩道圍欄區隔,圍欄外開了兩道閘口由大會裁判人員一一檢視選手背包中的裝備,合格者放行。
我前方還有位硬插隊進來的大叔,因為風衣太輕薄(疑似無法擋雨),遭裁判人員當場斥退。

因為起跑方陣在老土路上,一邊山壁、一邊河谷;不少選手會選擇在較陰暗的河谷邊小解方便,大會因安全考量便廣播請選手移至山壁邊解決,也指示大會攝機前往『關照』仍然在河谷邊的選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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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跑區前分兩路檢查,現場眾多頭燈+攝影燈,猶似燈火通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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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片來源:官網。

因為上個月在祁連山脈賽道70公里的位置慘虧,讓我深刻體驗100公里長路迢迢充滿著變數,體能分配愈穩定就愈接近終點,所以我們三個也不急著卡位。另兩位夥伴都是首度嚐試這種超長距離的賽事(持續時間大約是兩個超鐵226的完賽時間),我也趁這機會面授機宜,提點該注意的關鍵環節之後,便彼此祝福、依照各自節奏挺進。

九公里一路攀升的老土路之後,進入森林段的小徑開始跳石頭、爛泥路,這次越野鞋配置策略維前段CP4(37公里處)以前,穿著Merrell的All Out Rush全地形功能鞋,可濕、可抓、可快。去年九月的河南雲台山登高賽那種石板路/土路各50%的地貌都能完全勝任、且今年九度上七星山探勘,中間好幾次都遇雨濕滑,也能保護我全身而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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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種濕滑的森林段開始從後段位置逐漸往前超越,直到黎明時刻離開森林段,13公里處來到土石攀升路段已達海拔3800M的高度,在台灣通常這種高度大多已是五岳等級的名山高度(雪山3886M、南湖大山3742M),也許是前三天停留在2600M的康定緣故、也或許是服用紅景天、高原安的關係,慢跑在這個高度絲毫沒有在台灣相同高度時的腦部、肺部壓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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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是在這個高度,竟然出現偌大湍急的溪流,卻是台灣所沒有的景緻,一時之間豁然開朗起來的氣象,讓我不禁佇足停留貪婪的多拍幾張,這輩子下次再來也不知什麼時候了。

14公里處來到了大會設定的第一個檢查點CP1(H4029M),帳棚區是昨天上來的工作人員搭建;根據昨天賽前說明會介紹,若是從CP2以前棄賽選手可選擇騎馬下山回起點…但我想騎馬下山反而是更大的考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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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此溫度約8℃,短暫啐飲一杯熱開水暖暖身體後再次啟程持續往上慢跑,不多久大約H4100M的位置,感覺空氣中的毛毛雨絲逐漸凝固起來,有點異樣、絲微的『嗶啵』聲響在耳畔。
看到手套上的白點不斷閃爍(出現、溶化消失)方始確認:『下雪了!』對於一個南方來的跑者而言,著實充滿了好奇感、以及興奮。持續一陣子發現雪勢未見停歇跡象,停下腳步穿起沖鋒衣(防雨的風衣的大陸用語),畢竟路途遙遠該準備長期抗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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持續爬升至海拔4300M,大地被雪覆蓋的面積愈來愈多,每個選手間的前後距離也逐漸拉開,感覺情境聲響逐漸變得細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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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花灑落在樹枝、落葉上,很像在台灣的高山5℃左右的冰霰,但質地又比台灣的冰霰綿柔許多,打個比方:一個是剉冰、另一個則是雪花冰。來到這個高度,也開始感到空氣中隱約散發著壓力,緊迫著胸口,開始愈來愈喘了,太喘就改步行的方式降慢速度、再喘不過來就停步拍拍照,求得須臾的換氣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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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約海拔H4400M的位置,大地幾乎是蒼茫著,銀化的速度比我想像的還要快,聽覺已變得十分靜謐,不聞風聲、人類的嘈雜聲、馬匹的嘶吼聲、連遠方的犛牛低頭啃草也都像默劇般的靜悄悄,唯一的聲響只剩『嗶啵』、『嗶啵』的雪花聲,這就是銀化世界的震撼,彷彿全世界的生息都被大雪覆蓋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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犛牛只是靜靜的看著人類低著頭通過,然後安定的啃食著野草,不單是靜謐的可怕,甚至連所有生物的動作都慢了下來,彷彿時間在此凝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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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人也帶著馱物的驢群趕著路,同樣也是靜悄悄的…除了驢子頸上的銅鈴:『叮噹…叮噹』之外。因為前方選手絡繹不絕,所以路徑辨識上倒是沒有太嚴重的問題,很自然的路徑就在眼前,甚至太多人踏過的泥濘之外,會出現第二條、第三條的路徑:

上至H4500M的高度,已是萬籟俱寂、草木皆冰的銀色世界,所有的選手都低頭行走著,這時候感到人類在大自然中其實是很渺小的,這個高度也讓步伐險得沉重,逐漸感到後腦略緊,隱約發覺肺中的氣體是空蕩的,甚至我兩度必須得停坐在山徑旁休喘幾分鐘才能換上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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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坐在偶有藏人在路邊堆積起的祈願石堆旁喘幾口氣,才能再次出發。

海拔H4500M-H4700M天地一片蒼茫也深感生理壓力,恨不得儘快通過最高點H4660M的盤盤山埡口的CP3,從沒想過大氣壓力會是這麼深刻而明顯,讓人一步一沉重、讓人難以昂首邁步。通過盤盤山埡口時風很大,做完晶片感應迅速溜下山,逃離這個萬物俱寂、充滿壓力的情境。埡口以南彷彿是另一個風平浪靜的世界,是片一望無盡的銀綠色草原、高度也逐漸下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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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片來源:Xtrail,領先群的選手,依序是:楊成祥(前青海體工隊出身)、李文涛(西安交大体育特长生)、運艷橋(2014TNF HK100冠軍)

從H4660M一路下滑至H4200M約八公里的冰霜草原,地面觸感柔軟,掙脫輕微高反的鉗制,終於可以開始加速跑起來,享受滑雪般的樂趣,這時候帶煞反而跑得不順暢了。主路徑一條但多人踩過就顯泥濘,旁邊就會沿著主線開出很多條副線、甚至也會有野狼機車壓出的路線更好跑,是一種隨時可換線的自由自在奔跑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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歡樂時光總是短暫,沒多久就滑到了山谷是海拔H4000M的位置,這裡溫暖多了,雪勢也逐漸轉換為雨勢,竟有種雨過天青的清新感,跟高偉兩人渡河時還玩起水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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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水是山上雪水所融化聚流而成,冰冷湍急、河床並不失滑,我們都慶幸著今天選對鞋了,All Out Rush的排水效益高的讓人驚艷,幾乎都是下水離岸後不到5分鐘即告別濕膩感。渡了幾段河床,前往雅哈的路上,是一大片兩旁依著連綿山脈的大平原,綿延數十公里。終於在七個半小時(37Km)以後來到了換裝點的大站CP4,雅哈叉路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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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於過去的幾公里,從下雪轉至下雨,玩(休)太多軀幹溫度也跟著下降,竟出現些微的失溫現象:發起抖來了!因此在CP4轉換區多花了45分鐘吃熱食、補給高熱量食物、以及換上最強的防雨裝備:沖鋒衣褲+小飛俠雨衣;同時也在此換上第2雙鞋Merrell/All Out Peak上場,這雙橘鞋我在雪山主峰測試過滑碎石坡,踢到岩石都沒啥感覺的防禦力驚人,要吃下接踵而來的下半場賽事,應是最佳首選。

再度起跑雨勢轉劇烈,全副武裝的根本沒在怕,跑了一個多小時後,雨勢又轉小之後又嫌悶熱再花點時間脫了沖鋒褲、小飛俠雨衣。前後兩位跑友拉距著:廣州的小哥、江蘇妹子,他們說接下來的CP6在26公里以外,晚上六點關門。算算時間只剩5小時不到,平均每小時不得低於6公里呢!其實已經到了打混太久就會被關門的地步了!於是我們三人就前後領跑著,誰有勁誰就在前方帶著,後面的人也好有個目標跟著跑,是種互利共生的團跑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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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的老土路很漫長,要跑二十幾公里,又得不斷自我激勵、趕關門時間。前方剩江蘇妹子,她走路速度比我步行快,我只要跟著她走就會被拉開距離、但我只要持續慢跑著就會拉近距離、甚至超越,,而後方的廣州小哥看來已消失不見了。

當我跑得心煩意亂時,拿出手機竟然還有通訊信號,就上臉書打個卡,留下了我當時的心境:『海拔3934M,持續跑走十小時多了,離CP6還有15公里,剩2小時40分即將關門,這段路跑不完耶。度過了可怕的海拔4300-4700M的高反,以及持續降雪四小時,至少50%選手出現狀況以及退賽、關門的選項…來得及傍晚六點前抵達最後關卡嗎?—覺得沮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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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60公里處,開始進入典型的藏族聚落,據大陸朋友表示,藏族因屬少數民族,加上這地方又是自治州,所以稅收不用上繳中央,所以藏族人民都有各式的補助,他們大部分都是很有錢、穿帶黃金的…這個部分就不予置評了。進入藏族村落時,還有一群十餘位小朋友跑著圍了上來,初來貴寶地的我還以為他們是蜂擁而至要來乞討,沒想到他們拿著溫熱的水杯、以及端上一盤喜宴在用的糖果盒盛滿著糖果要請我品嘗!那一張張無邪的臉龐,是我這輩子看過最純真的笑容,真是可愛的藏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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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於還是在關門前50幾分鐘抵達了海拔H3800M的CP6(兼設CP8)大站,跟江蘇妹子討論策略,大休10分鐘後一起上攻最後的關卡,:13公里外的H4559M的子梅埡口。江蘇妹子已經乏力,所以全程上坡僅能步行而上,為了配合她速度,我也只能改採時速僅3-4公里的步行模式,大約兩個小時後來到了最佳點:觀賞貢嘎山大景….但當時已日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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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面是隱約有形的貢嘎山,但殘念的是我們慢了一小時上來,也從此我得把拍照模式關閉,正式轉為全趕路求生存模式了;幸好出外靠朋友,剛認識的蘇州跑友Andy早我們一小時上來,恰巧拍到大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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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貢嘎山,海拔7556M,蜀山之王。

天黑了,我們也剛好從土路轉進陡昇的高山灌木小徑,有大約7-8位跑友選擇在此撤退,晚上九點上高山風很大、讓人不得不蹲伏潛進,然而路條並沒有配置反光條,很多時候我必須伏進十餘步,然後站起來尋視布條;而後方的江蘇妹子因夜間視力不佳,每前進幾百公尺我就得停下來幫她一起照路。尤其是H4500M→H4600M要歷經三次的起伏,山坡上刮起了強風吹得我必須四肢撐伏著、或手抓灌木才能把身體重心穩定留在斜坡上,並且十餘次停下等待後方已頻頻跟不上的江蘇妹子,最終渡過了較可怕的三次H4600M上下,來到CP7前方百餘公尺,心想CP點偌大明亮的探照燈在前,後方的江蘇妹子應該不至於視而不見吧?而身體也因為方才停停走走,又再次出現輕微的失溫現象,我必須趕緊離開這風口地形。

沿著另一條老土路一路下滑,喝了口揹袋裡早已冰涼的水,頓時感到反味不適的嘔吐感,找了處凹璧躲風順便補給口糧,也等等後方的江蘇妹子未果後獨行上路。從此13公里下滑回H3800M的CP8,因夜間視野不清,跑起來擔心絆到石頭而前撲倒更得不償失,一路改採步行。此時反而困擾著我的是反胃的問題,穀物棒、羊羹、乾的檸檬片、CP6拿的榨菜包…等,只要下胃都想吐,吃什麼都不對,變得我只剩喝水一途了。獨行2-3小時,終於回到了山下的CP8有種恍若隔世之感,吁了口氣….終於生還了。

CP8關門時間為凌晨一點,12點初抵達此站仍有很充裕的時間稍事整理,以準備最後一口氣直達18公里外的的終點,先補充些流質食物、以及香蕉…等天然食物,緩解持續了2-3小時的反胃感,再次上路前看到江蘇妹子哭著跟一群三人也進站了,聽聞她在CP7迷路了,大感訝異之餘也心理有點赧愧之意。最後大家在彼此互相鼓舞、祝賀聲中,勇敢踏上最後的歸途:18公里,4個小時額度。

很快的我超越了江蘇妹子的四人集團,他們彼此互相照顧應是不成問題了;再往前追至一位年齡與我相仿的遼寧跑友,他因為頭燈亮度不足便緊跟著我,但可惜他口音甚重,經常是他講了幾句話、但我一句都聽不懂,因此一路上僅能沉默以相對,彼此以行動互相支援(電池更換)倒是共通的肢體語言;我們也追上了原先快很多的蘇州Andy,但他剛結束失溫狀態後仍虛弱,速度跟不上我們招呼我們先行,他是UTMF選手,都老經驗了慢慢散步回終點倒是甭擔心安全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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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兩、三點我們進入藏族村落,偶爾見到民宅前方巨大蠕動的黑影,頭燈照過去發現竟是挨家挨戶多有頭犛牛伏臥在宅門前,看門牛來著…趕路之餘倒也嘖嘖稱奇。隨著公里數破百之後終點也一步步接近,拋卻了剛剛眼皮沉重的凌晨時分、遺忘幾個小時前子梅埡口的強風吹襲,我跟遼寧哥兒們雖是依然沉默以對,但彼此都已有心理默契:我帶了大後半段的路程、他頭燈沒電的最後一、兩個小時,禮遇我早兩步進終點,雖是萍水相逢,畢竟一起共患難的夥伴,這個時候誰42名、誰43名早已不具任何意義了。而凌晨3點多終點只剩3位成績組人員、以及我的朋友-裁判長今陽依然堅守崗位守候著所有進站人員,更顯得這面完賽獎牌的珍貴與難得,若要再問我:『明年還來不來?』,我當場的回覆是:『這麼自虐的經驗,一生一次就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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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Merrell的All Out Peak無敵坦克車,在下半場的泥濘、陡升降、碎石坡、灌木叢的保衛,護持著我在最後的5小時/25公里的路程,雙腿已沉重如千斤纏繞的狀況下,依然能夠維持Q軟、富彈性的健行速度,全方位好鞋一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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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最享受之事,當屬歷經人體極限考驗之後的正宗藏餐:生犛牛肉、配上奶油酥茶,幾個小時後我們回到康定給自己的短暫而簡單的犒賞。

圖文來源:小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