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莉．塞德爾（Molly Seidel）幾乎自打有記憶以來，就深受強迫症之苦。她在威斯康辛州哈特蘭（Hartland）小鎮長大，經常感到想要以特定模式觸摸物件或表面的衝動，而她認識的其他孩子似乎不會想這樣做。她腦海中的思緒常競相出現，飛快打轉，尋找著從未找到的控制感。除非有讓她分心的事，否則焦慮是她的基本情緒，如同地心引力一樣無法擺脫。
擺脫飲食失調之苦的跑者
莫莉從七年級開始參加跑步競賽時，從中發現了安身立命的全新方式，至今仍為她所用。她在2019年的播客節目《奔向初心》（Running on Om）上解釋：「我在跑步時，感覺最接近自己。我的身心完全契合，一切都變得有意義。」
莫莉擅長跑步並非壞事，而且她是個天生好手。她還是大學湖中學（University Lake School）的新生時，在越野賽和田徑賽1600公尺和3200公尺賽跑中，都拿下了州冠軍；接下來的三年，也不斷衛冕；並於2011年富樂客越野錦標賽（Foot Locker Cross Country Championship）中獲勝，結束了她輝煌的高中跑步生涯。當時，從未有富樂客的女性冠軍贏得美國全國大學體育協會越野錦標賽（NCAA Cross Country Championship），但三年後，讀聖母大學三年級的莫莉做到了。
然而，如此的成就伴隨了代價。莫莉因為想達到自己設下的標準，而承受了巨大壓力，因此出現了飲食失調問題。她並非如同常見情況，想追求特定的外貌，而是因為這帶給了她控制感。無論如何，後果自然不出所料。莫莉的骨頭變得脆弱，並且接連遭受應力性骨折和斷裂，但她在畢業前，居然還是贏得了三項NCAA冠軍。
儘管如此，此情形長此以往，莫莉想必會遭遇無可挽回的局面。所以，2016年，在奧勒岡州尤金（Eugene）舉行的奧運田徑選拔賽上，當時莫莉因傷只能觀賽，而非參賽者，她的好友暨聖母大學隊友丹妮・阿拉貢（Dani Aragon）與她坐下詳談，對她直言不諱。丹妮說：「妳不能再這樣下去，妳看來像是瀕死之人。」
兩天後，莫莉住進了威斯康辛州一家飲食失調治療機構，歷經六個月的住院治療，然後接受兩年的心理諮商。這整段期間，莫莉從未放棄跑步，因為她深知無論能否再度在比賽中獲勝，自己要跑步才會感到快樂。不過，她的快樂也要求她必須以正確的方式跑步。
所以，莫莉與索康尼（Saucony）簽了專業跑步合約並搬到波士頓後，她養成了幾乎天天吃甜甜圈的習慣，並且兼職當保姆和咖啡師。雖然甜甜圈算不上是跑者最理想的康復食物，但吃甜甜圈有助於莫莉整體上更輕鬆看待食物。多數職業跑者不訓練時，都會盡可能地放鬆，但莫莉清楚，她在忙碌時的狀態最佳，最不易掉入內心的黑洞。正如她對播客主持人茱莉亞・漢倫（Julia Hanlon）所說：「你的心理必須健康，才能在賽場上發揮最佳水準。」
2020年2月，莫莉成為了支持這項主張的鐵證。她前一個月在休士頓半馬以1小時9分35秒的成績完賽，成功獲得了奧運馬拉松選拔賽參賽資格；此時的她帶著三大目標來到亞特蘭大參加選拔：一是「放膽一搏」［這是她與現任教練約翰・格林（John Green）共享的教條〕；其二是獲得馬拉松賽的經驗（她從未跑過馬拉松賽）；第三是以第十至二十名之間的成績完賽。最後，莫莉不僅實現了其中兩項目標，還大幅超越了第三個目標，以2小時27分31秒的成績名列第二，成功取得東京奧運參賽資格。
邁向康復的戒毒者與鐵人三項運動員
萊諾・桑德斯（Lionel Sanders）的靈魂中有一股騷動，某種他難以定義的神祕力量、本能慾望或能量，但卻定義了他。這股騷動驅使他以動物般的兇殘，來追求鐵人三項訓練中的痛苦，使得其他運動員談論辛苦訓練的經驗時，似乎只像是在空談。萊諾在艱苦的室內騎行訓練中，時常會發出原始的憤怒、痛苦或混合兩者的吼叫聲。2015年，有次他的未婚妻（現任妻子）愛琳・麥克唐納（Erin MacDonald）拿起手機想拍下這些畫面，卻意外捕捉到了他一邊踩踏著自行車，一邊突然流淚的畫面。
萊諾這股內心的騷動，也導致了他拋棄了家鄉安大略省哈羅鎮（Harrow）大有前途的高中越野跑步生涯。他在訓練前吸食大麻，一旦離開教練的視線，馬上就偷懶。後來在麥克馬斯特大學（McMaster University）時，他嘗試了古柯鹼。接著，一切迅速失控，不久後，他默默開始了一項任務——看看自己能多興奮、多有快感。萊諾大學輟學後，接連打了幾份工，賺錢維持他日益惡化的惡習。古柯鹼仍是他首選的毒品，但他也酗酒；走投無路時，什麼弄得到的東西他都嗑：迷幻藥、強力膠，有一次甚至向完全不認識的陌生人討了一把神祕藥丸。
更多的自毀行為接踵而來。萊諾有次醉酒斷片，試圖閃躲汽車，結果用臉撞破了一輛行駛中車輛的車窗。他騷擾前女友，讓她不堪其擾到與家人分享了他的語音訊息，以防萬一她發生任何不幸時，可以轉交給警方。在他最悲慘的夜晚，萊諾將皮帶的一端繞在脖子上，另一端固定在車庫的天花板橫樑上，然後爬上一張椅子，打算上吊自殺。
所有這些戲劇性的事件都穿插著一段時期的戒毒，但最終並非這些強制性的重置讓萊諾康復。2009年某天，他突如其來地萌生了參加鐵人三項賽的瘋狂想法；而一週前，他同樣衝動地決定要重新開始跑步。坊間不會有任何心靈勵志書或十二步驟計畫會建議將鐵人三項訓練和完賽當成戰勝毒癮的第一步，但萊諾的直覺堅持認為，這對他而言是正確的一步。他心知肚明，要扼殺內心那股騷動是不可能的，他必須改變方向。
萊諾向母親要錢支付2010年路易維爾鐵人三項賽（Ironman Louisville 2010）報名費時，向她解釋：「我認為，若我全心投入這場比賽的訓練，它將會改變我，讓我成為更好的人，教會我紀律，讓我對自己更有信心。」結果證明，訓練真的實現了這些事。萊諾在路易維爾分齡組中名列前茅，比賽的成功給了他更多繼續前進的理由。
2013年，他在橫掃安大略省全能運動競賽－加拿大鐵人三項系列賽後，轉為職業選手。第二年，他贏得了三場半程鐵人三項賽冠軍，並在佛羅里達州首次以職業鐵人三項選手的身份登場。2015年，萊諾又贏得了四場半程鐵人三項賽冠軍和亞利桑那鐵人三項冠軍。接下來的賽季，他在坦佩（Tempe）衛冕，並以7小時44分29秒的成績，締造了新的鐵人三項世界紀錄。
成為自己之路
上述這些案例中，讓我們具體認識到運動員如何透過接受、擁抱和因應自身的現實，來克服（或減輕）自我破壞，其中特別值得強調的五大重點如下。
一、定義你的「最佳自我」
面對自己的現實，第一步就是了解自我。畢竟，你得先釐清自己擁有哪些特質，才能發揮具備的潛能。終極目標是成為最好的自己，為此，你必須先確定自己最想培養的特點。
對於莫莉・塞德爾而言，她的任務基本上就是成為跑步時的自己。比賽時，莫莉幾乎總是毫無計畫。她告訴一位採訪者：「就是讓經驗來帶領你。」讓經驗帶領她，正是莫莉在日常生活中因為強迫症而經常難以做到的事。但多年來，她越來越懂得順其自然。2018年，莫莉的髖部因為先前應力性骨折的舊傷未癒，而接受了植骨手術，因此被迫停止跑步六個月。這六個月並不輕鬆，但她沒有因此悶悶不樂，而是找到了其他樂在其中的活動，包括寫作、徒步探險和攀岩。
萊諾・桑德斯也許無法為內心驅使他毫無保留的那把火命名，但他知道，若他無法抑制那股慾望，至少可以引導它朝更好的方向發展。萊諾在2015年接受《溫哥華太陽報》（Vancouver Sun）採訪時說道：「我大致找到了如何以健康、積極的方式運用自己的個性特質；從前，我曾將完全相同的特質用於消極、自我破壞的行為上。」這說的正是利用自身現有特質的重要性。
二、做個坦承不諱的人
莫莉・塞德爾多次在採訪中談論了她的心理疾病和飲食失調問題，甚至用「瘋狂」和「精神病」（同時也承認自己政治不正確）這樣的詞，來形容自己內心違反常情的奇詭。雖然有些名人只有事過境遷，或假裝事過境遷（但其實不然）時，才會公開談論這些事，但莫莉坦言，她的挑戰每天都伴隨著她，時有特別艱難的時候。
萊諾・桑德斯也是如此。他首度用腦內啡取代古柯鹼時，對自己過去的為人和所作所為深感羞愧，於是用游泳、騎自行車和跑步作為逃避過去的工具。但他不再如此。2020年萊諾的個人網站重新設計以前，若你對他一無所知，且偶然發現他的網站時，會率先得知的資訊是，他曾是一位吸毒者。除此之外，首頁上甚至未提到鐵人三項運動。
三、與懂得欣賞你的人為伍
莫莉・塞德爾總是本能地與欣賞她的人為伍。她之所以選擇了聖母大學，而不是跑步項目要強上許多的史丹佛，主要原因就是她喜歡田徑隊裡的女生、她們的默契和凝聚力。她就讀大學後幾年，心理問題日益嚴重時，隊友的支持是幫助她度過難關的一大因素。另外就是她當時的教練麥特・史帕克（Matt Sparks），他在莫莉升上三年級前來到聖母大學任教，麥特不僅將她視為選手，更把她視為一個人看待、關心她，光是如此，他對她的幫助就遠超過他所能理解的程度。出於這個原因，莫莉至今依舊請麥特擔任諮詢顧問，任何對此有疑慮的教練，她都不願合作。
世上絕對有比安大略省溫莎市（Windsor）更適合成為職業鐵人三項運動員之處，但萊諾・桑德斯一直在此定居，部分原因是此處離他的父母很近，而他們比世上任何人都更懂他。「他生性自由自在。」萊諾的父親在2015年接受《今日美國》採訪時如此表示，試圖解釋他兒子為何幾年前會染上惡習。他話語中的理解與接納，令人深深動容。萊諾很幸運有父如此，而他也再清楚不過。
四、承擔責任
如我們所見，接受特定現實並不保證你會擁抱它，而擁抱現實也不保證你會盡力而為地因應它？面對自己的現實時，進一步擁抱和因應現實的常見阻礙是，未能對自我破壞負責。澄清一下，這不是要你怪罪自己，重點是不歸咎其他人事物，並且清楚認知，無論是誰或何事讓你陷入困境，你必須自己決定走出來。
要克制自己不去責備他人或外物，需要一定程度的品格，保羅・湯瑪斯、莫莉・塞德爾和萊諾・桑德斯都具備此種品格。保羅受到父親的殘酷虐待，但他並未小題大作。實際上，我與他進行了三次訪談，但直到第二次時，他才提及自己被迫目睹身體虐待之事，他並非刻意隱瞞，而是依我之見，將此事視為他敘事中的核心元素，將成為前進的障礙。
五、幫助他人
那些最完整成為自己的人，是利用自身經驗來幫助他人的人。接受、擁抱和因應自己的現實很不錯，在這個過程中戰勝自我破壞也很好，但最棒的是當你分享自己的經驗，感覺能為他人有所貢獻時，這些經驗不僅由你的優點和才華塑造，還包括了你的不完美和掙扎。
莫莉・塞德爾是「女孩跑起來基金會」（Girls Gotta Run）的志工。該組織旨在利用跑步幫助衣索比亞女孩發展「個人能動性、社群和團體」。她定期造訪衣索比亞小鎮伯科吉（Bekoji），並與一名當地女孩關係特別親近，她也夢想成為職業跑步運動員，而且多虧了莫莉，女孩如今更有信心，相信人生不見得需要完美的起步才能實現夢想。
最後是萊諾・桑德斯，他與廣大的鐵人三項社群分享自己持續進行的歷程，藉此幫助他人。他讓其他運動員幾近即時地見證他的起起落落，因而累積了大批忠實追隨者——他的人生起伏不乏低潮，如比賽中途崩潰、受傷、一段時間吃太少、過度訓練等，幾乎都與突破極限有關。2017年一項網路民意調查中，萊諾被評為最受歡迎的男性鐵人三項運動員，而且票數遙遙領先。雖然人氣對萊諾的職業生涯有助益，但並非他前進的動力。萊諾在2015年時談及自己人生的黑暗時期，他告訴《環球郵報》（The Globe and Mail）的記者：「我的動機全然是為了鼓舞他人，給他們希望，讓他們知道自己可以不必過自毀的生活。」換句話說，不論是誰，我們都有超越自我破壞的力量。
文章來源：
復出的本事 / 一起來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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